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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长,干燥,有力的手指,不停的在浅黄色的年轮上摩挲,仿似触摸着情人晶莹的胸膛.这是一块平整的松木板,稳稳当当的放在工作台的中间.
十年里,每天晚上雕师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,都会坐在桌子前,抚摸着这块木板的每一根线条,每一个棱角,他熟谙这块木板的每一道纹路,每一处明暗,这并非一块完美的松木,在右下角,有一块浅褐色的的圆形疤痕.他却无视着自己一贯的挑剔,木板在他的摩挲下,颜色已经渐渐加深,线条棱角也渐渐光滑.每晚每晚他就抽着烟这样抚摩,工作用的台灯,投下他的侧影在墙壁上,十年一日,四十个季节过去,手指的皮肤不再光滑,长年持刀让他右手的拇指食指指尖,和中指的第一指关节侧面,形成了厚厚的茧.
从十年前名不见经传的雕师,早已成为了声名鹊起的雕刻大师,络绎不绝的客人请他雕刻作品,听着客人各种赞美,而他的笑容却日渐无力,仿佛褪色的画,越来越淡.而他,却依然是只抽烟,不喝酒,每晚抚摩这块木板的雕师.灯光照映不出他徒增的白发,投影却分明看到他逐渐佝偻,现实把衰老无情的留在了每个人的身体上.
雕师举办了一个小小的个展,形色的作品摆满屋子,参观的客人无不啧啧称赞,而当转过展厅,会走进一个小小的房间,只挂着一件作品,单盏的壁灯从墙上投下,照着这幅画,整个世界里,只有他是亮着的,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松香,正是雕师抚摩了十年的松木板,木板上只用简单的线条勾勒,浅浅的刻出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背影,他们并排站在一起,仿佛一起走着,好像有风的样子,依稀看到女人的右手拢住自己的长发,她正侧脸,看着身边的男人.可是他们并不是紧紧的依偎在一起,男人伸出右手,女人伸出左手,两只手之间,是那个浅褐色的圆形疤痕,仿佛想要握在一起的两个人,却永恒的被定位在接近以外的距离.灯光下,这两个人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遥远.
每个看过这幅画的人,都低落的心情,不明白为什么雕师,要刻这样一幅悲伤的作品.
有个少女说:那各自伸出的一只手,就象是各自的翅膀,可是两个人都不能飞翔.
有个诗人说:手中间的那个疤痕,已经寓意了他们之间就只有残缺.
有人残疾人说:那女子的侧脸,应该是在对男子说着些什么吧?应该是鼓励对方坚持下去?
有个记者说说:雕师太残忍,为什么要创造这么悲伤的东西?难道那个男人是他自己?
有个歌者说:我唱不出这样的绝望.
松木板回到了工作台上,依旧每天被手指摩挲,转眼又是十年.
雕师死于一场交通意外,在他第二次个展的前夕.
她每天都在看着墙上的画,每次看到,心里总能涌动着温暖的潮水,这是她最宝贵的财富,每夜每夜,她都围起长长的披肩,陷在柔软的沙发里,戴着老花眼镜,端详着画上的每一根线条,每一处棱角,那分开的双手,那飞扬的发丝,牵动着她的视线,看到那个浅褐色的疤痕,她总是一边微笑,泪水却遏制不了的轻轻流下.
一天清晨,从报纸的角落里,看到雕师的讣告.她在拉满窗帘的房间里,整整坐了一天.
她取下那幅画,苍老的手指沿着线条缓缓游走.也许,她在感受曾经存在过的岁月洗礼,感受曾经在的孤独与无语.
追悼会完成,雕师的第二次个展如期展开,依然是一样的布局,一样的琳琅满目.依然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,单盏的灯光照映着那块松木版画,比前十年前,更加觉得陈旧.每个凝视这副画的人都会长久伫立,感动的神情化成眼角边的一点晶莹.
那个少女说:他们一定会飞到永恒.
那个诗人说:残缺变成唯美,这是神的杰作.
那个残疾人说:我依然活着,是何等的幸运?
那个记者说:为什么要到十年后,才能感受到他是如此喜悦.
那个歌者说:我唱不出这样的幸福.
镜头拉远,在小小的房间里,单盏壁灯散发着淡淡的光辉,只能照亮着一幅画,画上的男女,各自伸出的一只手,在他们中间,有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,浅褐色的小小圆脑袋,伸出短短的双手,拉住男人和女人的手,女人拢住被风扰乱的发丝.侧过脸望着男人和孩子.灯光下,这分明是飞向幸福的三个人.
我看着这幅画,一边微笑,泪水却遏制不了的轻轻流下.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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